我偷偷观察你好几天了 。

你今年37岁，看起来不太老，体型没有发胖的痕迹，化淡妆，穿球鞋，衣着朴素， 包包上没有LOGO。你有一辆AI自动巡航的小车，那是这个时代的标配，你上了车，拿出一本书来读，虽然全球阅读早已电子化，你依然坚持纸书这个略贵一点的习惯。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，想必应该很辛苦吧，上次你进入那间大厦，20小时之后才出来，回程车上还睡着了。我有点欣慰， 你没有长成什么可怕的样子；但也有点失望，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，原来20年后，世界上最多的还是普通上班族，一点新意也没有。

于是我趁着红灯走上前，敲敲你的车窗。窗玻璃向下滑开，你看着我。

你不认识我了，像所有37岁的大人，不再认识17岁的少年。

我问你：我值得活下去吗？

你愕然瞪大眼，大概不明白这个少年发什么神经，车窗防备地关上，车子匆匆开走。我站在原地难过， 但是几分钟后，你回来了。

你问我：为什么问这个问题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？我没有回答，沉默是所有少年擅长的事。

于是你带我回家。你住一间小小的出租房，不华丽，布置得很整洁。你让我洗完澡，吃东西，就像另一个人曾经照料我那样。我边吃边看着你，如果此刻你还没认出我，那你真的长成了一个好人。

我挑剔：你没有很有钱。

你不好意思的笑。

我又说：你看起来也不像特别聪明，根本不够保护几个人。

你很诚实：念书时还是聪明的，但后来发现聪明也不够用，需要智慧。智慧又需要时间，我还不够老。

这个理由合乎逻辑，可以接受。我点头，环顾四周。房间里有少量男性物品，但不是那种长久生活的痕迹。

我有点不安：你有没有和那个你很喜欢他、他也喜欢你的人，在一起？

没得到回答，我重复：就是那个人，你曾许诺过，未来一定会有他的人？

你看着我。我知道你认出我了。你没说话，慢慢的似乎在琢磨着什么。我紧张得不能呼吸。

你突然微笑：就在上个月，你刚刚问过这个问题。

我呆住。

你说：每次你来，都问一样的问题。那么多年了，我常常想，为什么你就是不放心我，要反复来看我。就在刚才，我突然想明白了。

你的眼睛望向桌上的闹钟。是的，20年过去了，AI都已经可以代替司机，桌上还放着很老很老的、这个时代的闹钟。

我也明白了。我说：不是我来看你，是你来看我。

是37岁的我无法忘记，一次一次回来看17岁的我。

我说：所以你想得到什么答案？

你问了六个字，“我可以平庸吗？”

我想了半天。我还只有17岁，还没有经历足够的事，但已经足够知道，这个世界英雄最多的地方是漫威和DC电影，还有男生写的网络小说，生活本来就是平庸的。平庸才是真实。

我回答你：“不可以”。

我没说出来的话是：即使你成了平庸的大人，我们也都值得活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