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来到一个古老的校园，为北大清华输送过高材生的地方。从早上开始，我亲眼目睹了学生们一天的生活。起床铃是一天生活的起点。

不到早上六点钟，起床铃响起，几十年来，这样精确的学校的信号，分秒不差。它将学生们的生活总是正点代入一个永恒的不等式，只是得出的答案日日常新。307室的同学们起床，我们的大姐大王同学，照常起来做第一件事情：洗漱。雪白的牙刷，在暗淡无光的宿舍里发出白亮的光，一个还未来得及被完全照亮的人的轮廓，用轻盈自如的姿势，预备一天的活力之薪。牙刷前后晃动，借取了这一高度上的自然能量，温柔地扫过口腔的每一个角落。这一动作，这一被压缩了的短暂时间，以及唰的一声脆响，泡沫开裂，从高二到高三，从未改变。

学生们的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读书，一页页的书被来回翻动着，闪着智慧的光芒。看宋君读书的如痴如醉，只见语文书、物理书、英语书，凡可读的教科书都怀着亲切之感，来回扑闪着翅膀，争着进入宋君的势力范围内。然后他开始拿起语文书，读古代诗歌，就像每天洗脸一样，对学习的敬畏，含于其中。读书声渐渐大了起来，那种类似于琴瑟的音乐之声，细腻动听，又如怒涛拍岸的声响，激昂热烈，节奏鲜明。这与宁静的乡村生活的静谧之音不同：它代表着整齐、强烈的基本秩序。许君和王君一起，到教室外的阳台上读书。同学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。一楼的值日生，活动起来，飞舞的扫帚很快把昨晚积攒了一地的黄叶扫了个精光，整个校园处于整洁千净的状态。这一切动作仿佛不需要支配，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商讨。然而，这一点儿也没有降低集体的效率，仿佛一出戏剧的出演，已经经过了预先的排练。

秋天已经过去，天气渐渐冷起来。高三的孩子们正在为来年六月的高考积蓄力量，那力量到那时会猛然喷发。学生们这期间的习惯性动作，就是埋头做作业，沙沙，沙沙，中间停了一会，又很快继续，剩下的仍是沙沙。趁着这样的倾尽全力，班里不少人报名参加自主招生考试，于君、李君等潜心钻研《直通车》，因为通过了自主招生考试，他们的大学之路就等于坐上了直通车，他们尽情地汲取精神食粮，以便在来年春季使用。成堆成摞的复习资料，显出了自己的博学供莘莘学子参悟。于君眯起眼睛，执着地盯着X、Y、Z。他在思索什么?我们谁也不可能猜到。也许他所想的仅仅是一道题更为简便的算法。

天很快就黑了下来。一天的光阴就像一刹那，一次回头的时间，简单而迅疾。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上自习课。面对着算了一半的物理题，写了一半的作文，赵君沉思了好久，好像想起了什么，又好像忘掉了什么，总之，犹豫了一会儿，然后用修长但磨出老茧的手，提笔写了起来。有着大大的绿色格子的作文纸，清晰地标着行数、字数，仿佛在提醒着他，不写到八百字是不行的。物理练习和刚刚印制的崭新的纸币一样，挺括，坚韧，它以每一个唯一的日子作为自己的防伪标志。一个日子根本不会与另一个日子混淆，只是在翻开它的一瞬，发出哧的一声，尖锐，迅疾，刺激，不容置疑。一天的终结，多少年的终结，或许只是哧的一声嘶裂。

晚自习放学后，回到宿舍，打开电灯，30 瓦的LED灯泡，将并不明亮的光射向每一个角落，学生的表情现出明暗的分界，夸张的影子都像铺展在墙上，一张方桌置于膝前，桌上有素雅的国画，有可爱的卡通形象，也有一片绿，什么都没有，只有绿，葱茂的绿。平静安详的生活或许早已不见了踪影，高三的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赖床吗?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伺机逃课吗?不会了。对于学生来说，体育课不过是一个传说，一个神话，和远去的舜的故事几无区别，甚至我们更相信后者。

这个古老校园里的学生，日复一日地恪守自己学生的职责，按部就班，这其中藏着神奇，平静比喧闹可能更有价值，或者说，平静乃是力量积蓄的极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