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妈，这次数学竞赛，我一定可以拿第一的，到时候就有医药费了。”你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，低着头把母亲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握住。

“你这孩子！我都跟你说了，就算我这烂身体再差，也肯定能撑到你考大学那会儿！你专心准备高考，那些钱给你自己买点好吃的，不要管我。”母亲用没有多少力气的手摩擦着你的手背，眼睛里除了岁月的留下的浑浊还有对你的愧疚。

“妈，那些东西对我没什么用，给你买点有营养的补补身子，你看人家的桌子上都是牛奶啊，水果啊……”顿了顿，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你半开玩笑半心疼的对母亲说。

确实，那些跟母亲年龄差不多的病人，身边都有人陪着说说话，桌子上，床底下，满满当当的营养品。就算条件差，桌子上也总有两个苹果，他们把苹果拿在手上，取出水果刀，娴熟的一圈一圈把苹果皮削掉，然后递给躺在床上的人，有时候他们问你的母亲，你要不要吃一个？

她说，不吃，医生不让…

默默的把头转向另一边，还是能听见他们的欢笑声，就算生病了也可以笑的很开心，因为他们有很多人来陪。她只有自己的女儿等到放学后来医院陪自己说说话，说到女儿，愧疚感似乎加重了些，女儿马上要高考，因为自己的病不能好好学习，又要操心医药费，我能带给她的，除了这个像累赘一样的身子，还能有什么？她叹了叹气，“婉婉，我有点渴，你去倒点水吧。”

“好。”铁凳摩擦地板的刺耳声，茶缸与其他物体的碰撞声，门一张一合的吱嘎声，女儿出去了。

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纹皱滑下来，像两条泥泞的路。我怎么那么没用！她无力的呐喊着，只是没有人可以回答她，她听到的，只有你家的女儿真懂事，我家的孩子从没有像你女儿那样省心。如果可以，我也希望我的女儿可以不那么懂事，她可以稍微叛逆一点，无理取闹一点，有青春特有的朝气，有自己的小愿望，她可以没有很多烦恼的生活，安心的过好每一天……只是这些对于这个只有一女一母的家来说，是不可及的奢望，只是因为她有一个每天都要花钱的身子，恨啊！

女儿推门进来，刚才的声音倒放一遍，让沉闷的病房变得更加沉闷。“妈，喝水”看着母亲把水喝下去，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，“妈，时间不早了，我得回家写作业，你吃完饭之后要早点休息，饭不能吃太多，如果要上厕所的话一定要让护士扶着你去……”她边收拾书包边嘱咐母亲，母亲点着头，答应着，嘱咐女儿路上注意安全。她朝母亲挥了挥手，打开吱嘎作响的门，朝夜色跑去。

“小婉，又来了！”“嗯，张姨，有没有活可以做的？”匆匆把书包撂下，系上那个不太干净的围裙，她急促的问。“唉，你先把那些盘子洗一洗，然后把那些菜择一择。”张姨边说边拿起旁边的扫帚，试图把粘在地上的泡泡糖扫起来。“好。”说着就到后厨里去，那些像小山一样的盘子，还有剩下的饭菜，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在空气中，很奇怪，很难闻。“小婉啊，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吧，我看你那么累，走了不少路吧！”张姨很细心的说道。“啊？没事的，不耽误。”余音被急促的水声淹没了，两人不说话了，只有水从水龙管里跑出来，有点迫不及待，又安静又刺耳。

手被油弄得滑腻腻的，一点都不舒服，脸和衣服上偶尔会被溅上水渍，她没有功夫管这些，她要做的就是把盘子洗干净，然后择菜，拿钱，存钱，存够了钱，给妈妈治病。一天的钱不多，只有五十，但她兼职了好多饭店，餐馆，有时候没有要做的，她就去做苦力，搬水桶，啤酒瓶，能多挣一分就多挣一分。有时候看着他们说的重金捐献器官，她都想要捐出去，反正留着没什么用，还不如把妈妈的病治好。

什么竞赛，什么高考，什么梦想，都是不可能的。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模样，干什么还要做出挣扎的样子？又累又没用！像我这样的人，最后一定会变成手上那又厚又硬的茧子，春天被人嫌弃，冬天手会裂开，苍老无比。只能生活在黑暗里，阳光只为自信的人照亮，我就算了吧……

唯一的信念，就是母亲，她唯一爱我，我唯一爱她。

八岁的时候，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手里拿的饼干而露出羡慕的神情，也向她抱怨过为什么我没有那些小吃。那时候我无理取闹，最终却在母亲背地里省吃俭用的情况下吃到了饼干，心满意足的舔舔手指，似乎忘了生我养我的那个人。我为曾经的行为感到羞耻，所以我做的这些，是感恩，更是赎罪。

像小山一样的盘子很快就被洗干净了，她擦了擦手，坐在小板凳上，细心的把那些韭菜择干净，一刻不停的忙碌着，小心的享受惬意时光。因为没有很多营养，头发是暗黄色的，像枯草一样用绳子扎起来。不太明亮的灯照在她的身上，照着那小小的身影。韭菜被择的很干净，没有一点发黄的叶子，碧绿的，躺在那里。而那些发黄甚至腐烂的叶子，就被扔进垃圾桶了，它们会被拿到更肮脏的地方去，接受命运的安排，且没有反抗的权利。

回家。那个小小的出租屋，是母女俩避风避雨的地方，很温暖，很安心。轻轻地把书包放下，坐在小床上，从书包里取出便利贴和笔，为母亲写日记祈福在这些日子里似乎成为一种习惯，虽然知道没什么用，但还是有一丝期待，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母亲，平平安安。

母亲住院第98天。

“很抱歉，我们无能为力，节哀。”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手术室里出来，带来这个消息。即使见惯了生老病死，面对他们的亲人，仍有几分动容。她呆愣的看着门口，不敢相信里面躺着的人是自己的母亲，手微微颤抖的推开那扇门。母亲就像太累了，睡着一样，那么恬静，如果忽略掉那块白布的话。

妈，妈你怎么了，你别睡觉好不好，你起来好不好，你看看我，你看看我啊，我是你女儿啊，我是婉婉啊！妈…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，照不进冰冷的皮肤和那颗剧烈颤抖的心。她再也不会醒来了，我捧着她的身体，那个小小的罐子，安葬着母亲的身体，而这不知漂向何处的大海，就安葬母亲的灵魂吧。

她唯一爱我，我唯一爱她。她一步一步朝大海走去，每一步，充满绝望，被上天抛弃的人儿，有了归宿。海水逐渐变深，小腿，腹部，脖子，直到完全淹没在水里，大海吐了两下泡泡，便重归于平静。

……

风儿调皮的荡漾着，吹动了那张泛黄的便利贴。

妈，这是第67张便利贴，你已经住院67天了。听说只要为一个很爱她的人折99个星星，那个人就会回来。我没有星星，只有苍白的文字。医生说，你的病似乎好了些，不用每天输液了，张姨看我做的好，每天多给我十块钱。妈，你相信我，一切都会好的。2001/05/12